Über den Professor

Die Quelle

Kapitel 1

2003年2月3日 8:20

还有些时间火车才能进站,维斯早早拎着行李靠在门口的扶手上。

在他收拾行李前,他把给埃利亚斯的报告叠好后放进了袋子的最深处,他不止一次把它拿出来,仔细检查每个单词,还划掉几个他认为多余的。最后他把四张纸对齐放进袋子才松了口气,他终于把石头推上了山峰。

火车减速了,维斯把头转向窗外。成片的景色终于不再粘连在一起。冬天的早晨来得晚,光束越过灌木丛在车厢壁上投映的影子很浅。维斯贴近车门的玻璃,他尽力偏着头,看到了红褐色的城市,冬天的积雪盖住了黑色的楼顶,他能从很远的位置望见教堂的塔尖。玻璃上留了雾气,维斯拿袖口擦干净后,又贴了上去。

中途有多少人上车,维斯都未注意,现在他有时间慢慢打量乘客们。多数人都在沉睡,他们的路途还遥远。火车在到达目的地时会唤醒他们,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必担忧。维斯看着靠在窗上熟睡的软件工程师,他夹克里的钱包唾手可得;在车厢尽头的女性以为自己还能读得进手里的杂志,结果还是敌不过困意,她的水杯早就在地上滚来滚去了;至于偎在母亲怀里的女孩和奔波的商人,维斯已经不能从他们身上再读出新的东西来了。人们约定好了苏醒的时刻,和闹钟一样精准,他们说:不会有任何惊扰到他们的事物,如果存在那也会是在他们醒来后,就连车厢里的寂静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毫无防备。

车里的空调是关着的,春季临近但冷空气还在头顶上徘徊。维斯感觉得到皮肤表面的微颤,如果他有一面镜子,还能看到自己的瞳孔在清早的光线里紧缩,还有一副不会改变的的苍白模样。至少我现在是醒着的,维斯告诉自己。他站累了就换了只脚支撑身体。他终于看到了即将消融的河流。列车再次减速,他能看清铁路旁等待换班的困倦工人。等到维斯看见了悬挂在站台上的时钟,他就拎起箱子站在了门口。下车的只有他一个。站台上上车的人一个个进了火车的肚子里,火车催促地高鸣,然后驶向下一个城市。维斯深呼吸了一口,冬天遗留下的煤粉钻进了肺里。

他清了清嗓子往出站口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这也不奇怪,尽管城市不大,但它也处于交通节点上。奔波的商人也好,旅行的记者也好,维斯看到他们快步穿梭竟然放心了。呼啸声逼近,又有新的旅客加入庞大的人群。当他看到福尔斯特在出站口等着时,叹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福尔斯特让维斯坐在了副驾驶上,他又指了指放在维斯脚边的外卖袋。“欢迎回来。”

一路上维斯都注视窗外,早晨忙碌的街道和苏醒过来的人群都和过去一样。维斯这时才感到自己确实回到了正轨之中。售货亭一如既往的贩售着油腻的食物,集市也依旧喧闹,这种日子现在看来竟也没有什么令人不满的。

“回来的感觉真好。”维斯嘟哝道。

于是一切自然而然的步入了正轨,他搭车回到公寓,听房东讲清洁公司的人是如何把他房间里的灰尘清除。简单的吃点面包后,他在扶手椅里昏昏欲睡。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睡去,不用担心有什么来打扰,然后在每天教堂的钟声响起前醒来。计划表充实得足以让他忙得昏头转向,但维斯想,这不是坏事,只有这样他才能快点回到状态里,把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给掩埋到头脑的深处。

可是被掩埋的东西总是会被挖出来,只要它并未腐烂,也能被铲出个边角。维斯估摸到了五月,伤口才不会作痛。根据医嘱他只能服用少量止痛药来保证他睡得安稳。维斯也想不出处理那被当做“圣诞礼物”送来的日程本的好办法。他还不想把它交给埃利亚斯——假若埃利亚斯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个东西,他绝不会见到里希特兄妹的好脸色。“但是我现在再交出去难道不会更麻烦吗?会有人在乎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记事本。”维斯不愿承认那本子在他看来是个纪念品,他有必要保存它。所以他将崭新的本子压在了旧物柜的底层,“它早晚会被我忘了。”他对自己说。

他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一周一次的课程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善解人意的雇主也是他所需要的。他可以对福尔斯特说,他感到生活变得充实了,一切都在变得正常。

维斯在回来后的半个月里,他没有把一个新的记事本放在帆布袋里,像个旅行作家,走到哪都写些什么。可是他发觉他把从身边路过的服务生的领结颜色和巴士里下班销售员购物袋里的蔬菜都记得很清楚,即使他并不想关注那些与他毫无干系的人们。他打开一个抽屉,就可以抽出一张背面写着备注的照片,有时还能找到一个保留了气味的小瓶、一盘音质不怎么清晰的录音带。于是在后来,他回想起某个日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就像表面的平静之下还有什么在潜伏——”

维斯接受来自福尔斯特的帮助已经很多年了,他不敢说自己康复了,他甚至悲观地想他永远不会真正地好起来。尤其是在疗养院的那段时间里,他不自觉地在脑子里把这个想法一次次重播。

他从没和福尔斯特说过他的想法,即使是在回来后的第一次治疗中。

维斯清楚地记得他和福尔斯特的谈话是在2003年的2月12日,那天他们没说太多。福尔斯特按习惯给维斯泡了杯茶,然后和他聊些近期的音乐会。他一手指向报纸边栏里慈善演出的预告,一手端住白瓷碟往茶水表面吹气。听起来不错,马太受难曲,福尔斯特把那页报纸抽出递给维斯。除了调查舒泽的死亡时在教堂的短暂停留,维斯几乎没听过本地唱诗班的演唱,他多少有些期待。

艾德温·福尔斯特是个真正的中年人,他有一个儿子,维斯在被邀请到他家吃晚饭时,被男孩拽住看他收藏的球衣——他和福尔斯特一样是不折不扣的球迷;福尔斯特夫人是个高个子亚麻色头发的女性,她身上绿色格子的围裙上有斑斑点点的油渍,她把黄油饼干摆在桌上,提醒他们要趁热乎吃,“味道比干巴巴的面块要好多了。”维斯一边咀嚼一边想。福尔斯特家门口的花架上攀爬着不知名的蓝色的花,浓郁的香气令维斯的喉咙又痒又干,而维斯可以在福尔斯特一家面前掩住嘴咳嗽起来,接来一杯热茶。等他离开福尔斯特家,他的抽屉里留下的是一个满是砂糖、奶油和花草香气的小陶罐。维斯把这个抽屉放在了最下层。

“试着多一些交流,怎么样?”福尔斯特试探着问道,“比如一顿晚餐,邀请苏菲和埃利亚斯,偶尔和他们交流一下,或许对你会有好处。”

他害怕晚宴,他害怕四五个人围坐在一起,一齐念出祝酒词。他想,自己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会搞砸一切,最终所有人会不欢而散,而这一切将是他的错误。

所以,维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采纳这个建议,“或许我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2003年2月15日 18:00

苏菲得知维斯邀请她到他公寓里吃晚餐时,她几乎把电话丢出窗外。如果苏菲要罗列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维斯的邀请可以列入其中。她还不忘揶揄几句,她相信维斯很快会承认这是个一时兴起的笑话。维斯认真的态度令她吃惊,他把时间都定下了。维斯没有给她考虑的余地就挂断了电话,从这个角度讲,维斯完全没有尽到一个晚餐主人的职责,比起邀请,苏菲更像是被挟持去的。

“我们该带瓶酒,维斯不可能给我们准备酒。”埃利亚斯同样收到了来自维斯的“要挟”,他和苏菲谈到此事时哭笑不得。如果维斯会邀请别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苏菲断言。

“谁知道呢。”埃利亚斯从苏菲的橱柜里找到没开瓶的白兰地——他在苏菲家住得时间已经久到能从储物间里翻出苏菲和法比安都忘记的东西,比起朗姆他更喜欢白兰地。“我在疗养所看他状态不怎么样。”维斯当时的胡言乱语他还能记得起几句,“他回来后我只见了他一次,但他看起来很健康,各个方面。”埃利亚斯用牛皮纸包住酒瓶,在苏菲的抗议下放弃了在上面写点祝福的念头。苏菲在按响维斯的门铃前,还在犯嘀咕,“反正只有我们喝,福尔斯特只喝朗姆,当成礼物给他都是多余的。”

给他们开门的是福尔斯特。苏菲一进门就闻到了添了香草的酱料味,常年堆积在地板上的书被挪到她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客厅中间摆上了桌子。苏菲不能奢望维斯布置得更精细,但是这已经多了不少人情味。福尔斯特从埃利亚斯手里接过酒瓶,“虽然不是朗姆,可也不差。”

埃利亚斯和过去来访的习惯一样,从维斯的书架里抽出本书读,他发现书架上又多了几本。维斯公寓里的东西一直都放得很满,有时会给人种拥挤的压迫感,即使完全不属于凌乱的范畴,埃利亚斯也认为这不是适合维斯生活的环境。“连棵盆栽都没有。”他把书放回书架,踱步到桌旁坐在了苏菲身边。福尔斯特认真地读着酒瓶上的文字,看起来他想现在就打开它。

平日里维斯吃饭都是拿些简单的东西填饱肚子,“想让他学会品尝是不可能的。”福尔斯特在维斯把菜端上桌前低声和埃利亚斯说。埃利亚斯歪着身子向厨房里看去,维斯连一个烤箱都没有。很显然维斯不是个熟练的厨师,在客人都坐在桌上等待时他还没有忙完,但是他确实让他们惊讶了。菜品还算可口,除了胡椒加的太多——维斯一向习惯于口味辛辣的食物,他的味觉似乎比别人迟钝许多,苏菲没从其中挑出太大毛病。维斯对海鲜过敏,但他还是准备了海鲜饭,埃利亚斯记得,某天中午他和维斯说以前他住在海边时对此情有独钟。埃利亚斯喝了口杯里的酒后满足的擦了擦嘴角。“太令人惊喜了。”他从碗里挖出一勺土豆泥。  

作为一个主人维斯太过沉默了,或许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标准的晚宴流程。面对赞扬他只会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然后有看着自己盘里的蔬菜,等着它们开口说话。他吃几口就不再动刀叉了,他吃饱了,仅此而已。此时距宴会开始没多久的时间,窗外街道上行人的谈话都超过了屋里时钟运行的声音。维斯撑住脑袋看着他的客人,也不言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嗯,我之前一直奇怪。”埃利亚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他一向擅长于在宴会里寻找话题“你和苏菲是怎么认识的,要和个警察认识也不是那么容易。”埃利亚斯咽下最后一口牛肉,刚进门闻到的酱料配上牛肉味道真的不错。

“你记得一九九九年夏天的‘克尼沃制毒案’吗?”先开口的是苏菲,她早就想说点什么了,她不是唯一一个难以忍受沉默的人。这是个能让她透口气的绝佳机会。

“记得,你因为这个晋升了。”

福尔斯特说:“你是在那年和维斯认识的?”他乐意加入谈话之中。

“我当时说我有个线人。”苏菲瞥了眼维斯,维斯点头表示他还记得当年发生的事。维斯稍微坐正了,他预料到接下来的话题需要他的参与。当事人的话此时具有重要的作用,他要把某个事件再现,即使只是只言片语也是不可缺少的部分。苏菲本想点上一颗烟,叙述过去时香烟不仅能唤起她埋在头脑深层的片段,而且适合于烘托气氛——这使她有种自豪感,像在西部片里经历丰富的枪手在酒吧里和人叙述光辉往事一样。扫兴的是维斯的公寓是禁烟的,她怏怏地把烟盒丢在了桌上,她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苏菲偏头,把胳膊架在了椅子背上,这是个惬意而舒服的姿势,维斯也不介意她这样。她露出的笑容在告诉别人,在她自己看来,她要讲的是一个她极为满意的故事,足够她拿出来唠叨许多遍。

“这就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1999年6月10日 11:28

苏菲·齐默不止一次产生过换辆车的想法。她把车停靠在人行道边上时,刚一打舵,这辆黑得像老鼠一样的老轿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一定是车轮的问题。”苏菲把车锁上之前,弯腰观察着连镀层都已脱落的轮毂,起身后她不忘向车轮上踹几脚,“这破车不锁都可以。”最近城里针对停靠在路边的汽车的盗窃案案发率高得匪夷所思,而苏菲相信没有人会对她的老伙伴有非分之想。

苏菲绕过街角到楼的另一侧,那条商业街上,临近午饭时间人流量就明显增多。这个城市无论哪个季节都有背着相机走来走去的游人,在苏菲刚安顿下来时也曾被这里的风景吸引了,只是随着时间地流逝,新奇感被消磨得什么都不剩了。这个城市本就以它的大学闻名,所以能听到学生嘴里稀奇古怪的口音也并非怪事。她要找的人就是个学生,她通过附近小酒馆的老板问到了他的住所,他是个不点啤酒的常客。

她又转回到她停车的街道上,这边反而过于安静,除了偶然路过的居民,恐怕没有人会停留。苏菲根据在警局里查到的地址进了一幢公寓的门,沿着楼梯向上在四楼停下。她敲门前把住楼梯扶手探身向外看了看,这地方已经有些年头了,她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观察着楼梯扶手上的铁艺,在这个时间找一个学生不是个容易的事,更何况说不准那个人会在哪个校区。于是她决定到他的公寓来碰碰运气。

今天算是她的幸运日了。她敲门后没多久,就听到里面的脚步声,但是对方警觉性很高,苏菲颇为怀疑地抱住双臂注视着猫眼里的那只眼睛。给她开门的是个苍白消瘦的男性,“海因里希·维斯,是吗?”苏菲进门前问道,在得到确认后她说:“我是苏菲·齐默,市警局高级警员。我问点问题就走,不会耽误你太久。”

海因里希·维斯侧身给她留出空间容她通过。“高级警员?”苏菲确信他绝对是笑了出来,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可以使人感到愉快,或者简单的说,让人觉得可笑。她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是的,有问题吗?我要给你证件看看吗?”维斯像是不知道怎么招待来客,他径直走向摆在房间中央的扶手椅,也不为苏菲拿把椅子就坐下了。

苏菲很快发现海因里希·维斯不是不会招待客人,而是他本就没有招待他人的念头——那把扶手椅是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看。”维斯从椅子的扶手上把倒扣的书本拿起来,他从书后打量着苏菲,如果他稍微掩饰一下会让人舒服许多,苏菲被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盯得不安,对方的目光并不锐利,但使她被看得清楚。等维斯接过她的证件,她又递给他一张监控截图,“请问你见没见过那个人,旁边写了名字的那个。”

现在苏菲有足够的时间来以一个警察的身份从海因里希·维斯身上和这个房间里搜集出非同寻常的信息。苏菲心想,“维斯”这个姓氏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苍白的皮肤和掺杂着褐色发丝的白发,那头发和冬天上了霜的干草一样,他看起来很不健康,甚至是到了病态的地步。他穿着不合季节的长袖衬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太过肥大,事实上苏菲认为他站起来也不会有她高。说海因里希·维斯是个学生,苏菲现在根本不会相信,他看上去和她的年纪相差不多;至于他是什么专业,苏菲还没有看出来。

“你是说这个卡乐普·伊翁?”维斯没有抬头,

“对,你记得他有什么特殊举动吗?”苏菲说。公寓里高大的书架和地上堆积的有半人高的书籍使她感觉扶手椅里的维斯更加瘦弱。从进屋的一刻开始,她就被这些向她涌来的书籍弄得不知所措,根据时代和作者分类摆放的书上面没有灰尘,有的书破烂得和像从旧货店里捡来的;维斯的公寓被占得太满,苏菲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唱片机,旁边的架子上都是些唱片。公寓绝称不上凌乱,但是这样的拥挤感使人不适,某种闭塞和压迫感始终提醒苏菲这里缺少什么,她的大脑不停的运作却想不出是什么,但是她发觉自己愈加清醒了。

“他怎么了?”苏菲不喜欢别人问太多,尤其是在办案时,她认为维斯应当分清谁才是问话的那一个。

“这是我要调查的。”苏菲希望自己冷漠的态度能显得强硬。维斯把她的证件和截图都还给了她,他起身——果然,他没有苏菲高,他微微驼背,但是只要他想他还是能直起腰来,维斯从他手边的书架上拿起一个记事本。在他向后翻看时,苏菲问道:“这是什么?”一个日程本,维斯如是说。苏菲把它理解为一个帮助他回忆的工具。

维斯注意到苏菲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记事本看,他猛地抬头,阖上本子时还使其发出了闷响。“不,我不认识他。”他说得很坚决,没给苏菲追问下去的余地,他要给询问画一个终止符。

“请你再想想,昨天下午他出现在你常去的那个酒馆。”苏菲又把截图递出,希望维斯再看几眼,他确实照做了,但是苏菲从他眼里看出他并没有想起什么,“卡乐普·伊翁失踪了,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酒馆的门口停留了不到五分钟,这个时间你坐在外边的餐桌旁,也许能注意到什么。”苏菲喘了口气,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着急了。

“我不记得。”维斯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看着苏菲,“昨天下午人很多,我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

“如果你想起来什么,可以到市警局找我。”苏菲抑制住失望。在她离开公寓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才回想起房间里有很不易被察觉的消毒水和药品的味道,和药房里一样。奇怪,太奇怪,她只能这么评价海因里希·维斯。

她从这条街道走出来,到商业街上随便找了家餐厅,买了份外卖拿到车上,解决午饭问题。她不愿意回到警局里吃午饭,首先是因为没什么可吃的,其次是她不想面对她的上司。

苏菲把车停在警局门口,这辆黑色轿车是最破的一辆了。她狠的一摔车门,整辆车发出了呻吟,她也算是提前发泄一下,调整心态。

不算大厅里的前台,苏菲·齐默是市警局办公区里唯一的女性高级警员。

她从去年调配到这里开始,就没习惯那些男同事,尤其是她的上司施海勃探长。施海勃长得清瘦,手里总拿着一罐即将喝完的咖啡。苏菲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他就从办公区的另一边高喊:“齐默,去帮我买杯咖啡。”苏菲在身旁同事的说笑里低声骂了句:“去他妈的。”在施海勃转身进了局长的办公室后,苏菲坐在办公桌前查看手机收信箱,法比安想约她在晚上吃晚饭,就在警局对面新开的酒馆里。听着不错,苏菲刚想回复又被门口的高声谈论给打断了。是三个缉毒警察。苏菲习惯于对自己手里的案件用心,没有心思关注其他案子。她问了别人才清楚,城里瘾君子使用的毒品是警方未接触过的类型,售价低,效果强烈,但是持续时间短。苏菲嘟哝道,最近事还真是多。提到毒品,在前不久她得知她的兄长埃利亚斯破解了一起大型贩毒案,作为一位刚上任没多久的检察官,埃利亚斯是很有作为的。苏菲忍不住揪住鬓角的头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施海勃还在处理手里的汽车盗窃案,受害者数目还在增加,但是他还是没查出什么。他现在应该是在被警督训话,想到这苏菲心里不禁暗喜。原本卡乐普·伊翁失踪的案件应该是施海勃负责的,苏菲不会忘记施海勃把这桩案件交给她时气急败坏的表情。

伊翁是在6月8日失踪的,他是个大学讲师,当天他没有出现在课堂上,下课后学生也没能联系上他。他家人方面也表示他像是被人抹去了行踪,这是他家人的原话,听着似乎有预兆。苏菲没整理出什么有效信息,有些丧气。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毫无预兆与踪迹的消失,人没法和水汽一样在空气里消失不见。“科技时代的到来,一切都能有迹可循。”苏菲脑子里冒出这么句话。她想起自己还没给法比安回复短信时,施海勃早就从警督的办公室出来,现在他把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丢在了苏菲的桌上,“卡乐普·伊翁的住址和社交关系,赶紧查。”打印纸散发着微弱的臭氧味,纸面还是热乎的。施海勃转过身,苏菲叹了口气,“好吧,晚饭取消。”她耸了耸肩,告诉法比安这个坏消息。

如果你成为了一个警察,你就得考虑怎么处理你的家庭关系,苏菲的母亲在她进入警校之前和她说。这个道理苏菲似乎从小就明白,比如父母会立下“家里不许谈工作”的规矩。她和法比安结婚不到一年,“我们不会有矛盾的,就和我父母一样。”苏菲点上一颗烟,她能熟练地吐出一串完整的烟圈,“只是一顿晚饭而已。”

苏菲不情愿地启动了她的老伙伴,“它该报废!”苏菲在它连续熄火多次后咒骂道,她早晚要换辆车,一个看起来色彩明亮的、不占空间的车,而不是台上个世纪的老爷车。她能平安的到达卡乐普·伊翁的房子,就可以再来颗烟庆祝一下。

苏菲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过一刻钟,正是一天里气温较高的时刻,她后悔自己没带墨镜,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建筑。卡乐普只是个普通的讲师,他能有足够的资金在城郊买一套带花园的住宅令苏菲颇为惊异。这套房子至少是二十年前建成的,但是外墙上淡蓝色的油漆是今年新刷的。“他还搞了装修?”苏菲在出发前和管理人员要了备份的钥匙,连钥匙都是新配的类型,看来这是伊翁一年前买的房子。房子的花园不大,苏菲隐约看到后院里玻璃的反光。

夏天的花园枝叶繁茂,伊翁的花园超出了“繁茂”的定义。他大概是个懒惰的人,院子里的草都没过了苏菲的脚腕;这的野草也异常茁壮,叶子边缘划到皮肤会引起一阵刺痛。苏菲开始怀疑伊翁可能已经有段时间不在这里居住了。她打算在进入房子前先到后院看玻璃的反光到底是源自什么。

那是一个温室,制作十分粗糙但是功能倒是齐全的温室。单是站在外面难以透过层层掩盖的绿色叶片看到里面究竟还有什么,苏菲在发现温室的门是虚掩着时立即警惕起来。她弓着背,减弱自己的脚步声,就和她学的一样,她拿出手机,一旦情况不妙就寻求支援。

她开门时没有制造出声响,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目标就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海因里希·维斯专注地观察花架上一株即将死亡的热带植物。和周围高大浓绿的木本植物相比,枯黄的叶子和扭曲的枝干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裤脚破烂不堪,苏菲猜到他是翻过了篱笆才进来的,但是着陆失败。

苏菲·齐默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海因里希·维斯会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的是,当时他一定是说了谎,但是问题出在哪?苏菲突然发现正如她之前所想,“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当时并未发觉。

 

“请问你见没见过那个人,旁边写了名字的那个。”

“你是说这个卡乐普·伊翁?”“他怎么了?”“不,我不认识他。”

 

海因里希·维斯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他直起身,目光依旧锁定在将死的热带植物上。“‘他是个骗子,他可能是嫌疑人。’你大概在这么想。”他拨弄着脆弱的将要离开植株的叶片,他用苏菲听不太懂的黑森方言说,他确实说对了。

“齐默女士,我建议你调查卡乐普·伊翁是否有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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