Über den Professor

Das Gemälde

Kapitel 2

1993年5月9日

“你好,我是艾德温·福尔斯特。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名为艾德温·福尔斯特的男人的话没能在他的头脑里留下痕迹,福尔斯特姜黄色的头发和温和的蓝色眼睛也只是眼前模糊的斑点。

他的脑子依旧是混沌的,哪怕一个上午过去了,他仍觉得被抽离了。他能够推测得到自己现在是瘫在沙发里,神情麻木。

窗前半掩的浅蓝色窗帘在风的吹拂下飘动着。已经是傍晚了,地面上投射出的影子仿佛染上了橘色。生长的葱茏茂盛的植物令他心生厌恶。这些色彩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可他们放大又缩小,在不大的房间里逃逸。他更觉得这一切缺乏真实感了。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

他惊异的发现墙上镜子中自己的影像是如此清晰。他看见的是个消瘦苍白的男孩。按年龄来算他的确是个男孩,但是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他的头发应当是褐色的,但是褐发里有许多白发张牙舞爪,像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开来。白发,深陷的眼窝和浓重的黑眼圈。他真不能忍受这幅面孔。

他又望到了镜子旁的油画,那是弗里德里希的画。他觉得自己被拉了进去,在云海间俯瞰脚下的悬崖峭壁,而他有向前迈那一步的愿望——哪怕他会坠落、坠落。

他听到了福尔斯特的问题,可他并未被拉回到现实中。他感到自己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甚至像是来自远方。

“维斯,就叫维斯。”

 

“维斯。”

“维斯。”

等到维斯回过神来,他发觉眼前的事物和过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墙上的油画还是那幅,窗帘仍然洗得干净,绿色的盆栽也被悉心照料,这间诊室没有丝毫变化。就连艾德温·福尔斯特都如从前一样,随时准备好倾听,并且无所保留的付出。

维斯不知道福尔斯特在心理科工作了多久,但他还是数的清自己出入这个三号诊室已经有九年的时间了。

维斯拍了拍额头,“抱歉,我走神了。”

“在这你不需要为任何事感到抱歉。”福尔斯特微笑道,他总是这个表情,维斯有时会感到腻烦。福尔斯特手里拿的是维斯的记事本,他在阅读上个月的记录。“你介意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吗?”

“油画,那幅油画。”维斯指向了挂在福尔斯特身后的画。当然,并不只是这张油画,还有出现在西南城郊的“那幅油画”。

听到油画这个词,福尔斯特的表情告诉维斯,他自然的联想到了占领了报纸头条的“油画案件”。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画家”潜伏在城市中,用意料之外的谋杀为人们带来惊异。10月6日,“画家”这个单词占据了报纸的第一版,上面印着卡拉瓦乔的著作再配以详细得能让人身临其境的描述或是短短几行的官方消息,有的只是低劣又蹩脚的恐怖故事。但是,这也足以吸引人们的眼球了。比起谋杀带来的恐惧,好奇占了上风。“画家”成了论坛和聊天室里的必谈话题,所谓的分析和推测层出不穷,更有人带着恶作剧的心理自称是“画家”,得意地向人炫耀功绩。

距案发已经过了快要一个月的时间,但人们依旧乐此不疲。这桩谋杀带来的效应是前所未有的。

现实生活是平淡的,甚至是无趣的,日复一日也许不曾改变。犯罪是现实生活里的一个极端,极端的行为、极端的情感,人们试图从中窥探另一个世界。

“苦难与恐怖的场面,我们既排斥,又受吸引”,阅读推理小说也是这个缘由,维斯想,“看见有人讲谋杀之事就围拢过去。”人们在字里行间中寻找社会的另一面,在暴力和死亡里无声释放自己积累的消极情感。现在,“画家”却用笔往白纸上泼上了红色,小说里才有的事件真的发生了。

没有比这更荒诞的了。

“你还记得齐默女士吧?那位高个子的女士。”维斯拿起茶杯。福尔斯特总是为他准备一杯热茶。这几天的天气还是难以捉摸,维斯再需要不过了。

福尔斯特点了点头,“那位探长,我记得。”

“她来向我寻求建议。但是她嘴很严,就是,点到为止的线索。”维斯身体往后靠,他不得不承认在福尔斯特的诊室里他感到安全,那一扇门外则是另一个世界,那里喧嚣且令人感到恐惧。“但是昨天,或许是我的幸运日。”

 

 

如果把维斯反感的几个词汇排列一下,“无所事事”会位居榜首。在他无事可做时,空荡荡的脑子反而可以把他逼疯。所以在苏菲说自己准备放空头脑好好放松一阵的时候,维斯不能理解那哪里算是放松的法子。

除了报纸上的报道,维斯无法再获得关于“油画案件”的消息。那些失真的文字就如同苏菲·齐默预料的一样,掺杂着各种难以令人信服的言论。维斯也曾想过打电话给苏菲,他在把电话号码全部输入后在拨通键上犹豫许久又把电话放下,他还是难以开口,主动发问不是他的风格,“为什么?”这样的话总是别人来问他的。苏菲也肯定会以各种理由逃开维斯的询问,到头来维斯依旧和那些对事件原貌一无所知的旁观者一样。于是,维斯窝在扶手椅里,手里拿着还没看完的书却又时不时心不在焉地瞧着门口发呆

直到10月27日上午十点,他未预料到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种宁静。

他承认久违的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掉落在地。是苏菲吗?在他透过门镜看到一个同样在盯着他看的陌生男子时,他迟疑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请他进来。但他还是开了门,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平常人。

维斯看到的是一个身穿浅咖色大衣,拿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由,他有些发福。但是他有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这让维斯不自在的把目光移开。

“您好,维斯先生。埃利亚斯·里希特,联邦检察官。我们很久以前通过话。”

在自我介绍的同时他向维斯伸出了手,这倒不是个很糟糕的开端。可维斯还是迟疑片刻后才伸出手来。

“是的,我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维斯很快就调动出了相关记忆。

“我经常听苏菲提到您,您帮了我妹妹很多。”维斯闻到他身上有很淡的柠檬草香气,他并不讨厌这种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味道。

维斯侧身腾出了让埃利亚斯进来的通道,“是吗?”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这时他觉得自己缺少了应对对话的程序。

埃利亚斯·里希特是苏菲·齐默的兄长,他们在三年前因某个事件的推动而进行通话,如今见到了里希特本人,维斯没什么惊讶的或是喜悦的情感可以表达出来。

他猜到这位检察官是因何事而来——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部分。

埃利亚斯在赞叹维斯的藏书,每一个来这的人都会这么做,他眨着眼说:“真是令人惊叹。”维斯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那些书籍是他引以为傲的。到现在他对这位检察官不怎么反感。

埃利亚斯发现这里没有准备给他的座位后在临近窗子的地方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像苏菲一样。他打算直接进入正题,掌握谈话的主动权,维斯对他的夸赞很满意,但是他没有因此失去判断力。检察官们都喜欢来这一套。

“苏菲说你不喜欢警局的环境,所以我想这里是谈话的最好地点吧。”埃利亚斯从公文包中取出装订好的文件,那是警局的内部资料。“您会喜欢这些的。”埃利亚斯郑重地把它们交给维斯,就像是送出了一份礼物。

在维斯阅读的同时,埃利亚斯说:“苏菲已经和你说了一些关于艾琳·因扎吉的状况。这是进一步的调查。因扎吉死于注射硫喷妥钠,但是在尸检中发现她的手臂上不止一个针孔,只有一个是注射硫喷妥钠时留下的,剩下的大概是在死前的一周留下的。同时苏菲在她的行李中发现了尼古丁贴和少许可疑的白色粉末。”

“注射毒品吗?”维斯翻到下一页便看到艾琳·因扎吉尸体的照片。如果艾琳·因扎吉还是个活人,她一定是病怏怏的,在和人交谈时把脑袋倚在手臂上一边搭话一边打着呵欠。

“很有可能。”埃利亚斯转过身望向寂静无人的街道,感慨这里适宜居住。“我们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认为艾琳·因扎吉是个毒瘾者。高中时被警方发现和校内毒品买卖有关联,因涉嫌盗窃被拘留,身上被搜出了白粉,在酒吧参与斗殴还上了报纸.....典型的问题青年。”埃利亚斯发出“啧啧”的声音,艾琳·因扎吉的履历很是出彩,维斯看到纸上列出的事迹很难相信她是海报上那个出色的女主演。“在十九岁的时候找无证医师堕胎,这是在那个医生被查处后才查出来的。”

“很讽刺啊。”维斯说道,蜷缩在他喜爱的扶手椅里,“圣母是由一个堕过胎的人扮演的。”埃利亚斯表示认同。

“可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维斯撑住下巴问道。此刻他想自己找到的答案,无意之间嘴角上挑,他也不打算掩饰这个怀有兴奋意义的笑容。

“那么,这次又是哪一幅画呢?”

“您之前估计到会有后续了吗?”

“只是猜测。”维斯摆了摆手,他不喜欢被提问,像审讯一样。

埃利亚斯叹口气,“《被斩首的圣施洗者约翰》。”  

维斯从扶手椅里起身走到书架边,“这可真糟糕。”他用手指划着书脊上的标题,然后抽出了一本厚重的画集,“不过这既是坏事又是好事。”他翻到印着那幅充斥着血腥味的油画的一页,“坏事是现场会很血腥,好事是,他一定留下了信息。”维斯递给埃利亚斯这本书,指了指画面下方由血迹构成的签字。但是埃利亚斯没有把书接过来,他连看都没有看。很显然他知道这些,他也不需要维斯给他重复一遍。

埃利亚斯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照片,“他留了信息。”

维斯期待地接过照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些局外人所无法获得的信息。可他依旧是困惑的。说实话,他有点不明白。埃利亚斯从进来到现在都不像是来寻求帮助的样子,也许他不需要帮助。那他来这干什么?

那是一叠关于犯罪现场的照片。

消瘦的约翰被割颈却神情坦然,他的双手被束在身后,同待宰的牲畜一样。他腰上披着赤红色的绸布,同血一样鲜红;代表牺牲的羔羊半掩在绸布之下,这是崇高的死亡。代表束缚的绳索,沾上了血液的利剑,依旧是完美的模仿。

维斯迈进了戏剧的布景,扶着墙壁缓缓蹲下,观察着那双紧闭的眼。如果下一秒那双眼睛睁开,傲慢地讥讽着他,他也不会奇怪。

从脖颈伤口里喷射出的血液地占据了整个视界,血腥味充斥鼻腔。血液顺着砖石的缝隙四处逃散,但他也能依稀辨识得出模糊的字迹。
    维斯在闭眼几秒后再睁开眼,他要验证自己的猜想。“这是唯一一幅带有卡拉瓦乔签名的作品。你一定会留下什么的。”
    他脸颊在发烫,而掌心是冰冷的甚至在微微颤抖——我在感到兴奋,我在期待着什么,不要让我失望。
    当他睁开眼,他因震惊而屏住呼吸。维斯又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花了眼。
从约翰脖颈处流出鲜血蜿蜒成短短的一个单词,
    “Heinrich”。

他因震惊而回到现实中。

维斯能够想象自己脸上惊讶的神情不费丝毫之力就能够被捕捉到。

埃利亚斯慢悠悠地开口说:“这是我来的原因。您现在,算是成了‘相关第三方’吧。”

维斯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那位‘海因里希’指的就一定是我吗?”维斯把照片丢到桌上,带着签名的那张边上有轻微的褶皱。埃利亚斯把散乱的照片整理起来,又把它们往桌上磕了磕,让边角对齐。

“我不知道。”埃利亚斯把照片收进公文包,“是直觉吧,里希特们的侦查直觉。”维斯记得苏菲曾经提过,她的父母都是警探,所以埃利亚斯所提到的大概就是他们所共同继承的直觉。“况且您可是比媒体们更早地将他命名为‘画家’。从这个角度讲,您对他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吧?”

“他又怎么能知道是我为他命名?”维斯感觉手心在出汗,但他并不感到紧张或是恐惧——而是因为别的。

“您不是说他可能在讲座的现场吗?”埃利亚斯反问一句让维斯不知如何回答。

 维斯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从震惊里恢复过来了,他变得擅长恢复平静。这很有趣,他想着,比第一次更荒谬。“他”不仅仅是单纯的模仿,那就太平庸了,“他”要制造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维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把椅子还在吗?”

   “还在。”埃利亚斯似乎打算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那把属于‘他’的椅子。”   

维斯不语,他在等着埃利亚斯把话说下去。

“至于死者,约尔格·舒泽,是个流浪汉,死亡时间是25日。死因和艾琳·因扎吉一样是硫喷妥钠注射死亡。”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为了保持和原画的相似度不能让他的表情狰狞。”维斯又刻意强调了“如果”这个单词,否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让他不自在。

即使约格尔·舒泽毫无痛苦的死去,想到那个人揪着他的头发让刀刃嵌入脖颈,维斯还是可以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舒泽是个流浪汉,所以调查上遇到了很多困难,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和他有过接触的人。”这的确是个麻烦,对一个流浪汉下手要比对一个忙碌的保险推销员下手容易多了。“但是,我们现在知道的是舒泽每周末都会去圣灵大教堂。这是条很有用的线索。”埃利亚斯起身,披上搭在臂弯里的大衣,连这个动作都和苏菲一模一样。但是性格上可差多了,维斯想着,苏菲是个容易被惹火的家伙。

“您想跟我一起去吗?”埃利亚斯发出的邀请让维斯吃了一惊,他以为检察官不会让他介入调查,然而回头再想他已经算是相关人员了,很被动的成为了相关人员。

维斯没有答话,而是按照一贯的作风从扶手椅背上拽起鼠灰色的风衣往门口走去,拿出那双擦得干干净净的却过了时的手工皮鞋。

埃利亚斯似乎并不着急出发,“已经这个时间了,”他看着手表说道,“这附近有不错的酒馆。调查前总得补充体力才是。”

维斯的三餐很没规律,到达酒馆时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他只要了份黑麦面包,然后看着埃利亚斯喝下一杯气泡饮料又慢悠悠地吃下一根图灵根香肠和一份土豆泥。埃利亚斯说自己是连夜赶到的,路上顾不上吃东西。埃利亚斯做事称不上有条不紊,但绝对是不急不缓恰到好处。他们到达教堂时已是下午,恰好把午饭时间越过。维斯猜测这也是埃利亚斯计划好的。

维斯有的时候也会到教堂里去,他会坐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盯着窗户上的彩玻璃,看着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留下细碎的光影。他会靠在长椅上,偷偷瞥着身旁攥着十字架,嘴唇无声翕动着的老妇人,静静地聆听神父朗诵《圣经》的选段。在教堂里,维斯会感受到一种宁静,和他独自思考时的宁静完全不同。维斯也很困惑,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教徒。

先传进耳朵里的是歌声。

“主,怜悯我们吧。”

那是慈悲经,维斯不止一次听过这旋律,但是人声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给他带来某种不知名的敬畏。年轻的声音、苍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叩击着神经。

海因里希·维斯第一次去教堂是一九八九年,也许更早,只是他记不清了,他记事还不是很清楚。再晚一些,在法兰克福的那段时间,在祖父还在世时,他偶尔会在周末跟着祖父到附近的教堂去。祖父的腿脚不好,那是在战争里受了伤的缘故,所以维斯会小心翼翼地扶着轮椅。祖父看着教堂穹顶上的壁画什么也不说,维斯也只好跟着他一起看。昔日鲜艳的油彩已经退了色或蒙上了灰尘,但是这并不影响欣赏。油彩开裂露出灰色的石壁,维斯想那些斑驳又无规则可言的裂痕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有一块像是羔羊的形状,那一个像是俯身的圣母。教堂里的东西一定有些特殊含义,维斯在那时对此毫不质疑。

可看壁画还是会看够的,他就会观察教堂里的信徒。他经常会遇到一位走起路来有点仄歪的老人,老人坐在长椅上注视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低声诵念着福音书里的几段话。维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当时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虔诚的信徒会迷茫。也许是时代的狂热褪去后,那个老人在迷茫里度过了后半生;也许只是因为一座高塔倒塌后,他不得不寻找另一座来支撑自己的生活。但是,谁又知道到底是怎样呢?

“基督,怜悯我们吧。”

祖父也会和他讲起《圣经》里的故事,最早讲的当然是上帝创造了世界又创造了人类的故事。维斯在某一天突然问道,当然,有可能不是他问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那谁又创造了上帝呢?”他认真地看着祖父,“我是说,总得有个来源吧?没有什么是可以凭空出现的啊。”

祖父从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维斯觉得他也不知道。祖父总在喃喃自语一样地说:“对啊,可这是为什么呢?”

“主,怜悯我们吧。”

“维斯先生?”埃利亚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和一位神父站在教堂的门口,调查已经结束。维斯从回忆里挣了出来,像从冬天的湖水里冒出猛地呼吸一口干冷的空气一样,现实的景象让他打了个寒颤。没有不知名的老人和坐着轮椅的祖父,穹顶上也没有蒙上灰尘的壁画,但是他和十多年前一样坐在长椅上,用手支着脑袋。

弥撒曲已经结束,结束排练的唱诗班好奇地看着陌生的来客。在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时,维斯浑身不舒服。他低下头,用风衣裹住自己往埃利亚斯那边走去。

回忆让人疲惫。

神父眼里的忧虑像写在了纸上一样明显,骇人的罪恶让他恐惧。前一日还和他愉快交谈的人,第二天就成了牺牲品,换做谁都会如此。

“您刚才在想什么?”离开教堂后,埃利亚斯问道。他们现在沿着人行道往不远处的商贸区走。他把大衣的扣子解开,到了下午气温上升了。

“回忆陈年旧事。”维斯依旧裹着风衣,他觉得有点冷。

埃利亚斯笑出声来,“我在你这个岁数可是和人泡在酒吧里的。”

维斯报以怀疑的目光,埃利亚斯不像是会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如果说苏菲这么做他多少还可能相信。毕竟苏菲的酒量十分恐怖。

“您可别不信。”埃利亚斯笑起来的声音和苏菲也很像,“好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谢天谢地。”

“按勒夫神父的话说,舒泽是个好人。在星期五的时候他到教堂和勒夫神父说自己找到了一份清洁工作,这意味着他会结束流浪生活,重新开始。舒泽患有严重的偏头疼,药物开销可以把他压垮。对了,我看到您的桌子上有止痛药,您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过去一直是维斯观察别人,现在轮到他了,他还不大习惯。“偏头疼。好多了。”他想把有关自己的话题都越过去。

“勒夫神父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我也早做好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准备。能知道这些也是幸运的了。”埃利亚斯边走边回头,他在等出租车。“如果在本地的清洁公司或者中介公司里一个个排查,不会没有结果,虽然会很慢。”埃利亚斯突然拦下一辆刚刚把客人送到商场门口的出租车。“哦,我想我们待会儿会有大把的时间来聊这些。”他拽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维斯搞不明白埃利亚斯接下来要干什么。“快上来啊。”埃利亚斯摇下车窗,催促着他。

“接下来去哪?”维斯不是很情愿地坐在后座,如果是坐苏菲的车出去,他习惯坐在副驾驶上。

“警局,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埃利亚斯说话时总是精力充沛的,维斯最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了。

 

苏菲从午饭结束到现在已经抽了半盒烟了,烟灰缸成了半截烟头的乱坟岗,办公室的空气都变成了淡蓝色。有时候苏菲在思考,烟和毒品有什么区别吗?大概是合法和非法的区别,她点了点头认同自己的结论,又把手里的香烟碾灭。“该工作了。”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让她有种奇怪的快意。

今天她和丈夫法比安一同到一个咖啡厅吃午饭,进行了相对而言是比较温和的谈话,没有不欢而散在苏菲看来已经是不错的了。法比安在下周都要值夜班,苏菲预测到接下来的几周速食食品会成为她餐桌上的主角。午饭的过程中,苏菲的注意力不在法比安的时间安排上,案件把她头脑里的空间压榨得干干净净。她现在看着桌上一摞摞的资料就头疼。在有关刑侦的电视剧里,警方的办公室里往往会有用于罗列线索的白板,现在看来苏菲也需要一个。

如果还有让苏菲更头疼的事,那就是推门而入的埃利亚斯和维斯。

昨天早上埃利亚斯毫无预兆地敲开了齐默夫妇家的门,苏菲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会和自己共事一段时间。埃利亚斯哪里讨人厌?苏菲说不上任何具体的一点,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大毛病的兄长是苏菲总躲着的人。

至于维斯,苏菲可以给他列一个单子,上面写着他种种不招人喜欢的行为。

现在这两人都到了。

埃利亚斯把大衣挂在了苏菲身后的衣架上,丝毫不见外。

“我们开始工作吧,我们总会有进展的。”埃利亚斯总是充满干劲的那一个,站在门口打量着苏菲办公室的维斯倒是缺乏热情。当然,苏菲知道这只是表象。

听埃利亚斯讲完从勒夫神父那知道的线索后,苏菲有点上一颗烟消除烦恼的想法。一个个排查清洁公司和中介公司也是个办法,但是苏菲追求效率。

“讲真的,我们现在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苏菲趴在桌上,随意地翻着那些资料。

“从选用的画作类型上看,我们也许会知道什么。”埃利亚斯看向维斯,但是维斯现在还不想开口。“两幅卡拉瓦乔的名作,有关于死亡和宗教,以及同戏剧布景相似的现场......大概是和戏剧相关,加上死亡这一个限定条件。那把椅子,维斯之前也说过,是留给他自己的,属于导演的椅子,或者是一把属于画家的椅子。至于目的,可以衍生出很多种解释。按照哈里森的说法,原始仪式转变为戏剧,‘他’是为了进行某种仪式;或者单纯从悲剧角度出发,‘只听说那些事件,也为之悚然而惧’......”

“‘并且怜悯油生,一如任何人听过俄底浦斯的故事就会有的感受。’”苏菲接着埃利亚斯的话说了下去,然后瞥眼瞧着他,“你如果不引用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就谢天谢地了。”然后苏菲怒气冲冲地对上维斯惊讶的眼神,“你们不会以为我只会在办公室里等警员送上报告却一点功课也不做吧?”苏菲从抽屉里拿出带着快要磨掉了的图书馆标签的书,在埃利亚斯眼前晃了晃,“我都看完了。”不难听出她有点炫耀的意味。“无论是你说的哪一个理由,都能说明他是个精神病。”

“描述特定场合下必然发生的事件,也就是普遍性的事件。”维斯终于开口了,“借助了悲剧中所蕴含的情感。把悲剧和生活联系起来,使人心生畏惧和哀悼。”

“但你们说的都是理论,真正的线索都在受害者身上。”苏菲坐直了,她在这方面调查没少费劲。“受害人不会是随机选取的。缺少目击者,然后突然死亡,这一定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才能实施犯罪。共同点,我还在找,至少从性别和地域上是没有什么可查的了。”

“这是连环作案,如果他已经熟练了,那么案件之间的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这是数十年来人们总结出来的规律,罪犯们会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享受着犯罪的乐趣。“下一次可能不久就会到来,也许是十天,或者更短。我们必须在这几天里有新的进展,同时寻找可能符合要求的画作和受害人。”

“卡拉瓦乔有关死亡的宗教画作,那可真不好找。”苏菲把烟头捻灭。

维斯站了起来,“虽然目前只有两起案件就推测下一起的画可能是哪一幅有些草率,但是,尝试一下比毫无准备要好。”

“毕竟,大卫提着歌利亚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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