Über den Professor

Der Maler

Kapitel 3

2003年3月5日 3:54

仍旧是那个潮湿闭塞而阴暗的审讯室。初春的凌晨,地下室里的寒气钻进骨骼的缝隙间,海因里希·维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环视四周,墙上的瓷砖布满了黄灰色的污垢,映射出模糊不清的影子。对面椅子上的白漆早已脱离,留下斑驳的锈迹。

与其将它看作属于人的处所,不如将它称作是狭小的火柴盒或是阴郁的囚房。不过想到它本来的用途,倒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审讯室本就是个令人不快的地方。

维斯头顶上的飞蛾绕着吊灯不知转了多少圈,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一般,它不会感到疲惫。维斯盯着那蛾子,眼睛都发酸了。他厌倦了等待。在监控器的注视下,独自坐在白色的桌子前,无所事事足以将他逼疯。狭小的审讯室将他的视线连同思维一齐囚禁了起来。

那吊灯越发的明亮,越发的巨大,好像成了这房间里炽热的太阳。它如此刺目,维斯不得不挪开视线。他感到自己被剥离,意识游荡在在半空中,黏着在飞蛾的双翼上。巨大的太阳占据了他的视界。原来我是那只飞蛾啊,他想。

正当他思索着,巨大的枪响在他耳边炸裂开。他下意识的攥紧双手,抑制住手指的颤抖,脊背仿佛被鞭打着,额角的血管在跳动。身体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告诉他,快逃,逃离这里。

“抱歉,让您久等了,维斯先生。”待巨响过后的耳鸣消散,声音从背后传来,其中的歉意清晰可辨,这让人觉得说话的人至少不是一个缺乏教养的人。维斯稍微缓过神来,回头看去,一个手持文件夹的金发男性走向维斯对面两把椅子中的一把,另一个棕发的男人正在关上审讯室的门。

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放松下来,想到自己难堪的模样被这两人看得一清二楚,维斯的胃部痉挛反而加剧了。“我可等了很久。”维斯压低声音说道。

棕发男人拽开椅子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他有一条漂亮的灰色领带。当维斯眯起眼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面前把自己打理的整洁的两位时,他才想起自己还身穿着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服。他转头看到右侧巨大的镜面——想必里希特兄妹和福尔斯特就站在镜面之后——他看见了自己暗淡的倒影,胸前大片的血迹清晰可见,他不禁回想起血液溅射到面颊上的粘稠触感以及令他反胃的甜腥味,而那惨白消瘦的影子最终促使他别开头。

“我是诺萨克,”金发的男人成为了谈话的开启者,维斯并不怀疑他乐意成为这场谈话的主导者。“这位是恩岑斯贝格。”棕发的男人微微颔首,他看起来是个惯于沉默的男人,宽阔的额头以及厚实的嘴唇,传统的人们会称他为可靠的守卫者。诺萨克摊开手,“我们是——”

“来自州警局的警探先生们。”维斯身体前倾,两肘搭在桌子边缘,“海因里希·维斯乐意为您们效劳。”

诺萨克把一份文件推到维斯面前,“您可以看一下这个。”看见维斯眼里略带疑惑,他继续说道:“齐默探长说您是她的,顾问。”他稍作停顿,试图回想起那个单词,“所以我们想,您或许能提供一些有趣的角度。”

维斯干笑几声,心想苏菲给他找了份不简单的工作。

那是份档案,翻到第一页,维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穿着囚服的男人。旁边的文字写道这个面庞线条柔和身材消瘦、头发发白而稀疏的男人名为刚特·芬恩。

拿刀胁迫维斯和福尔斯特的刚特·芬恩,被埃利亚斯一枪击毙的刚特·芬恩,他正眼神木然的注视着照片外的维斯。

刚特·芬恩生于1966年。“十七岁时曾对女性同学实施强奸,未遂。”维斯念出声来。

“是的,”诺萨克回答道,“但是他当时坚持认为对方是默许这一行为的。”

“他的同学称他是个沉默寡言甚至是胆小怯懦的家伙。”维斯指着纸上的文字继续念道。

“您认为这是一个误会吗?”恩岑斯贝格开口问道。

“当然不......”维斯翻到了下一页,“啊哈,果然。在1992年在招妓时拿烟灰缸击打妓女至重伤。事后他交代,由于对方嘲笑而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因而殴打该妓女。在2000年出狱后更名为彼得·艾辛格搬至本城。”几纸档案到此为止。“有趣的是您们并没有交代他的家庭背景。”

诺萨克和恩岑斯贝格交换了眼神,诺萨克又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递到维斯面前,“刚特·芬恩的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父亲早年死于车祸,他的母亲再婚,他的继父是当地的警长。”维斯一边阅读诺萨克一边说道,“他的父亲是个颇为强硬的男人。”

“我知道那种男人。”维斯接上话,“家庭中的支配者,永恒的猪猡之王,餐厅里的主位永远是属于他们的。”

“您的形容很有趣。”显然,诺萨克经过了一番思索才给出了他的回复。

“夏洛特·吕贝克的案件是油画案件的一部分,那它是以什么为蓝本呢?”维斯将他面前所有的文件退回到恩岑斯贝格的手边,看着他把纸张按顺序收到文件夹里。

诺萨克没有意料到这个计划之外的问题,“齐默探长没有和您说吗?”他转头面对身侧的镜子。维斯能够料到苏菲脸上一副恼火的神情。“是厄科与潘神。坚持童贞而躲避潘神的厄科使得潘神恼羞成怒——”

“潘神指使他的追随者将厄科撕碎。这个故事吗?”虽然是冷峻的口吻,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切就说得清了。”

恩岑斯贝格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请问您怎么看?”

维斯十指交叉,“芬恩殴打了夏洛特·吕贝克并实施了性侵,”念出这两个名字对他来说都是挑战,可他还是咬着牙念了出来,“他获取了性上的绝对支配权。如果说他渴求得到支配权的话,他招妓的行为也可以得到解释,通过财产的消耗换取性的权威,在这种雇佣关系里他得到了暂时的平衡。但是我们都知道,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妓女的嘲笑使他恼羞成怒,这便是关键了,她说了什么?”维斯摊开手,看着诺萨克与恩岑斯贝格。不过他并没有给两人思考和作答的时间,“再回顾他的家庭背景,早逝的父亲和强硬的继父。在家庭教育中,我们传统的认为父亲,或者整个父系代表着秩序与权威,早年缺位的父亲和在工厂间忙碌的母亲,造成的影响我们可以想象得到。”

“直到他的继父出现了。”恩岑斯贝格说。

“没错。”维斯拍手,“强硬的警长,不仅可以成为‘守序’和‘权威’的缩影而且给芬恩带来性别方面的特定认知,强硬甚至蛮横。而我们的芬恩,可能缺少的正是这些。他的同学称他沉默寡言、胆小怯懦,恰好反映出这点。我们都看得出芬恩的面孔,是非常柔和的类型,具有类似女性的面部特征。这两点足以成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攻击他的缘由。”

“所以家庭内的‘男性榜样’和来自同龄男性的刺激让他试图证明自己的男性气质?”诺萨克尝试提问,他没料到维斯会说个不停。

“内部和外部的共同作用,是的。”维斯点了点头,他注视着手边的纸杯,不过他并不口渴,“男性气质,哼,他想到恐怕便是取得性方面的支配权。十七岁时他终于开始证明自己了,但是很可惜这并不顺利,他便选择强迫的方式使自己占上风。‘你情我愿’,这是很常见的说词。对于否认自己行为的强奸犯来说,‘不’就可能意味着‘是’,是刺激他们的一个开关。此刻他就已经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了。回到我们的正题上,那个妓女到底说了什么?他在性关系中展现男性的支配权,而那个妓女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损害,这使得他不得不使用暴力来让一切回到自己的控制中。还有,他在招妓,排除他乐于寻求刺激的可能性,他怯懦的本性让他更乐于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内。我想,他缺乏稳定的性伴侣。”

“你是想说,刚特·芬恩是性无能。”诺萨克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我的猜测。这就是我的看法,先生。”维斯微笑着。

“但这不是全部。”维斯低下头,声音中的颤抖几乎无法察觉,“夏洛特·吕贝克被殴打,被夺去声音,被猎犬撕咬,这是纯粹的仇恨的宣泄。刚特·芬恩以对待非人的方式残害夏洛特·吕贝克,在那一刻她被剥夺了人的身份。”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眼眶泛红,“这是怎样的悲剧啊。”

恩岑斯贝格本想拿起桌上的水杯,但听到维斯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维斯抬起头后,恩岑斯贝格愣住了。海因里希·维斯的面孔在灯光下愈发的苍白,痛苦溢满双眼,和刚才判若两人。

“想必您也注意到了,”诺萨克开启了新的话题,“吕贝克小姐的案件和此前规律并不相符。‘画家’给受害人注射硫喷妥钠,在他们死后布置现场,而吕贝克小姐却受到了虐待,勉强存活。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当然觉得奇怪。”维斯拿手使劲的揉着双眼,他估计此刻接近早上五点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向大脑抗议。可是他还是不能安睡。“但是这我怎么知道。”他小声嘟哝着像是对自己说道。

恩岑斯贝格从文件夹里抽出了新的纸张递到维斯面前,“这您一定很熟悉,去年12月23日城市码头,您被‘画家’刺伤。”他指向了一行文字,诺萨克接着说道:“而他避开了要害部位,您因此成为油画案件中的又一幸存者。”恩岑斯贝格抛出一个结论:“‘画家’需要您,您还不能死。”诺萨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维斯很快认出证物袋中的正是他那消失不见的水果刀,“此外他试图嫁祸于您,这也和他过去的作风大相径庭。在您存活后他依旧针对您。”

维斯睁大眼睛,看向两位警探,接着他笑出声来。他抱紧自己的双臂,笑得发颤,“所以先生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接着他开始咳嗽个不停。胸腔里的刺痛和侵袭着全身的寒冷让他十分清醒,于是疼痛被无意中放大。他深呼吸,使自己平复下来。

“为什么‘画家’会选择您?”恩岑斯贝格向前倾,迫近维斯,以质问的语气问道。

“我怎么知道?”维斯也向前靠近,他盯着恩岑斯贝格深蓝色的眼睛,“而且你们有我的档案。”

诺萨克用手肘轻轻触碰恩岑斯贝格,同时对维斯说:“是的,我们有您的档案,我们也了解到您的——”

“精神病史。”维斯轻哼了一声。

诺萨克露出为难的微笑,“这是难免的,请您谅解。而这也可能是吸引‘画家’的一点。所以,请原谅我们进行必要的调查。”

“你们想知道什么?”维斯靠向椅背,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真想快点结束这个毫无意义的对话。

“一些档案上没有的东西。”

“是吗,那我们就必须从最开始讲起了。”

 

“故事总该有个开头,不是吗?”维斯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板药片,按出两片,仰头丢进嘴里。他依旧不肯碰桌上的那杯水,只是努力的吞咽下去。“维斯们的故事也是如此。当然,我讲的是我知道的开头。也许在更早的时候,某个姓维斯的人神志不清连父母都认不得,最终在某个月圆的日子里坠井而死。那种令他们羞耻的基因一直在血液里潜藏着,等待时机,把他们的围墙击破。那时他们变得无所适从,最终值得屈从于这一设定。”

“您吃的是什么?”恩岑斯贝格注意到维斯的动作,他眉头微皱。

“镇咳药,”维斯摊开手,“我总不能一边咳嗽一边讲吧?”

诺萨克点头试图给维斯一些回应,促使他继续往下讲。但维斯并不着急讲下去。“维斯们是安分守己的,尽责的小职员,虔诚的教徒,守法的公民。不过他们也固守传统,依我看他们是愚笨的。试想一下,坚守传统观念的维斯们发现家中出现了一个疯子,他们会怎么做?”维斯指了指恩岑斯贝格手里的文件夹,“就像你们的档案上写的那样,战争开始前,我的曾祖父母住在德累斯顿,普通的会计和售货员。我的祖父赫尔穆特是名教师。他的弟弟阿德里安是个,画家。我想当时的正派人士都会谴责他,他整天和所谓的南法画家鬼混,付钱给些女人,叫他们摆出古怪的姿势——结果他画出的东西还看不出是个人的样子。想想看吧,这是该多么令维斯们羞愧的人。他们说阿德里安有伤风化,败坏了名声。相比之下,我的祖父赫尔穆特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了,人们说他意志坚定,品性高尚——看吧,人们就喜欢这样的标签。这样的标签早晚会被撕下来。赫尔穆特选择参军,而阿德里安呢?他自然有他的选择。”维斯稍作停顿,给恩岑斯贝格和诺萨克想象的空间。

“阿德里安在某一天的清晨走进了厨房,他从刀架上取下了刀子,对准了自己的大拇指。”维斯举起左手,指尖指向右手拇指,“他砍下了自己的手指。人们说他当时在大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嘴里念念有词,着了魔一般。‘你们这群蠢猪!’他叫骂着。”维斯也大喊道,看到恩岑斯贝格打了个激灵,他便咯咯笑着继续说下去,“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没有任何预兆。或许他是为了逃避兵役,有人说。因为他迟迟不肯去体检。他的父母把他关了起来,直到他们无法忍受他夜夜尖叫,他们把他送到了疗养院。疗养院......我们都知道那时的疗养院无异于另一所监狱,把阿德里安送了进去就相当于他不再存在于那个正常的世界,他的名字被抹除掉了。受大家喜爱的赫尔穆特呢?他的好运用到头了。他被派到了东线。他因为中弹而被送回家乡,事情悄然间发生改变。他发觉自己可以看到、听到一些东西。他看得见被炸得粉碎的尸体,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血海,听得见背后枪械上膛的声音、惨叫咒骂......但他不敢说,因为他知道阿德里安的下场。直到他临终前的某个周日,他带着我去教堂,他悄声对我说,他看得到、听得到。那时我还没明白那是什么意义。”维斯似笑非笑。“当然,我最终还是弄明白了。有些东西,他会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无法逃脱。”

“哦,对了,我忘记说阿德里安后来如何了。他被送到了集中营,在赫尔穆特被送往东线的那一天,他被发现死在了床上,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不过没人会为阿德里安悲伤。接下来就是些悲伤的故事了,当德累斯顿成为火海的那一天。想想看火红天空里的飞机,教堂的废墟,人们引以为豪的一切都被煅烧——阿德里安会很乐意还原这些场景,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我的祖母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挤上了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那时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而我的父亲自那之后有过一段失语的时间,但他很幸运,没有发展成更糟的状况。接下来,让我们谈谈我的叔父约瑟夫吧。”维斯的语气变得僵硬。

“他在离家前就是个酒鬼。他热衷于把瘦弱男孩打得趴在地上求饶,这也算是他的不良嗜好。这些到他离家后都没有改变。”

诺萨克试探着提出问题,“我们询问过当地的警方,在过去的多年里,他们收到过邻居的报警,称他对妻子实施家暴,是这样的吗?”

“这还能有假吗?可怜的玛尔达。”维斯不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我曾经在那居住过一段时间。玛尔达是虔诚的,她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再去碰那本圣经。她做的饼干永远是那么的粗糙。她喜欢熬些李子汤,我没法忍受那股酸甜味。”他的话里不见一丝怀念的味道。

“约瑟夫有一个儿子,对吗?”恩岑斯贝格对着档案问道。

“明知故问并不是什么好习惯,恩岑斯贝格先生。如果你说的是海因斯的话,很不幸,我从没见过他。他早就死了。”

“孩子夭折对于父母来说一定很难接受。”诺萨克以身为父亲的口吻说道。

“是的,他的母亲甚至会找一个替代品,抹去他的名字,以自己孩子的名字称呼他。”维斯的左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到处都是那逝去的孩子的影子,她热切却悲痛的呼唤着他。而那父亲早已厌烦这套把戏。无论是谁都不会考虑那个替代品会如何。被夺去了身份和姓名,灌入无处安放的悲痛和爱,这样下去迟早会崩坏。”维斯沉默片刻,“约瑟夫是个混球。他试图戒酒。结果无疑是失败的。现在想来,他可能有戒断综合征。他经常惊慌的在田地间奔跑。我知道,他看得到。他或许看得到群鸦在他被后盘旋。赫尔穆特一定能够从他身上看得到自己的影子,阿德里安的影子。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血液。”

“你们哪个有遗传疾病?”维斯换了个姿势,他双手握住,摆在桌上,反倒是他在讯问面前两位警官。在这个昏暗的房间坐了这么久,他早就倦怠。

诺萨克说:“家族遗传的肺炎。”

“治疗后有好转吗?”维斯继续问下去引起了恩岑斯贝格的反感。很显然,维斯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

被讯问的对象耸了耸肩,“到了秋季依然会复发。”

“是的,我能理解,旧病复发的感觉。”维斯点头,“但说到底,这都是潜伏在你基因中,生来就有的,无法改变的。”

恩岑斯贝格清嗓子的声音显得极为突兀,他不时给自己的同事递眼神。

维斯比他们都要不耐烦,他敲着桌子,“是你们要听我讲的。是你们说还是我说?”他瞪着眼前的两位,那张苍白的脸在灯光下甚至有些骇人。他看起来像是在讥笑,可仔细一看仿佛又缺乏表情。

“不,先生,您继续说。”对面的男人挤出的笑容颇为勉强。

“在过去,我们会说命运是提早定好的,上天自有他的大计划。如今这个科学的时代会告诉你、无神论的科学家告诉你:你之所以患病是因为你父亲,你祖父乃至你某个不知名的亲戚是个病人。而这都怪基因某个片段复制时发生的错误,你对此束手无策。”维斯停顿了一下,他观察着自己的手指甲,那些扁平短小还惨白的指甲,“你们知道XYY综合征。”

两位警官的默认让他讨了个没趣,不过这不影响他说下去的兴致。他摆弄自己的手指,他的行为和一个多动的小孩并无二致。可他的表现未免太过刻意,就像只是为了把狭小审讯室里的气氛弄得更为违和,惹恼面前的警官,最终搞砸这次问讯。

“有人认为他们更容易犯罪。问题就出在多出来的染色体上面。可怜的家伙,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天生的罪犯。”维斯叹息一声,“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遗传学,它会告诉你,一些问题是由一个不起眼的错误引起的,与生俱来无法改变。”

“那您的意思是?”诺萨克试探着。

维斯放下手,紧盯他的眼睛,“我的基因塑造了我,我改变不了。”

“我曾经恐惧不已,直到事情终于发生了。起初的斗争叫我受了不少苦,那让我感到痛苦且羞愧。可是一次一次的被击溃与投降便让我有了放弃抵抗的理由,这几乎使我相信那是我的正常状态。顺从设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他转过头,朝着镜面背后的里希特兄妹和福尔斯特扯出了一个笑容。接着他回头打量着面色难看的恩岑斯贝格和仍回味着此前话语的诺萨克,“我还是想不清楚,你们调查这些是为了什么?”维斯作出思考的样子,拿食指关节敲着自己的额头,“你们认为我自导自演安排了这出闹剧吗?”

诺萨克连忙否认,“不,您误会了!您作为证人,我们有必要了解您的状况,我们接着还会调查另一位幸存者。”

“另一位?”维斯反问,靠近诺萨克。

恩岑斯贝格长叹,他实在不想让他的同伴继续往下说了。可诺萨克显然没有接收到这一讯息,“是的,我们在扑灭郊区屠宰场的大火后幸运的发现了‘画家’的房间。我们发现了这张照片,”恩岑斯贝格不情愿的抽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维斯认得那个笑容,“我们猜测他本可能是‘画家’的下一个目标。幸运的是‘画家’已经被击毙。您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维斯接过相片,“他甚至不像个本地人。我们是个小城镇。”

“确实,他此前在波恩生活。他是个不错的医生。”诺萨克赞同了维斯的说法。

审讯室迎来了短暂的沉默,维斯继续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有些许的恍惚,恩岑斯贝格收回那张照片,厚实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诺萨克则看着腕上的手表,估计着审讯将走向结尾。

“所以,油画案件终于告一段落了,对吗?”维斯仿佛感到审讯快要结束了。

诺萨克一边整理自己外套的袖口一边说道:“是的,以后可能还会找您,咨询您一些事情。”咨询,他选了个不错的词。他整理好衣服后便起身,恩岑斯贝格随后也站了起来。诺萨克向维斯伸出了手,希望临别前感谢他的合作。

维斯却再次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板药片,丢在诺萨克面前。诺萨克并不明白维斯用意何在,他拿起来看到锡纸上印着“氢溴酸右美沙芬”。诺萨克脸上预备出来的笑容即刻消失,“该死——”

维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刚才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胡言乱语,真是抱歉了。”

“维斯先生——”恩岑斯贝格懊恼的快步走到维斯面前,而维斯在他逼近前快速退到审讯室的门口。“您明知道有精神病史的人是不能服用中枢性镇咳药的。这会干扰我们进行调查!”

“但我也不想咳嗽个不停。”维斯按下门的把手,闪身到门外。

“这次谈话十分愉快,不过我不希望我们还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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